> > >
    穆清瞧那那俏丽小娘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生得明眸皓齿,唇红齿白,右眼角下虽滴了颗痣,整张脸却并无悲戚之色,反之倒尽显俏皮,令人无端觉得亲近,当下也就不觉得自个儿溜出法会被人撞见了是件多么窘迫的事情,思量间不禁又生了几分交谈之情:“小娘子方才撒的是何物?我瞧着那些锦鲤竟都朝着你游去了。”
    “不过些许零嘴蜜饯,碾碎了投到水里,不想那些个锦鲤竟也爱吃这个。”
    “听着倒是有趣,不知小娘子可还有蜜饯没有?我也想逗逗那些锦鲤。”穆清从前在华蓥爬过树,游过湖,采过莲,却唯独没有逗弄过锦鲤,当下便生了兴趣。
    那俏丽小娘子闻言递过一包油纸,穆清从中挖了一小块云胜糕,放于指尖细细磨着。小娘子随身携带的零嘴均十分讲究,衣饰虽不张扬,却也样样精细,穆清心里猜想这小娘子估摸着也是个官家女儿。
    今日上山本就存了散心的小心思,不愿有过多的仆从跟着,是以出门前穆清特意让海棠寻了个额饰遮了额头那颗花钿似的朱砂。此番被那小娘子撞见,小娘子并未识破她到底是何人,穆清便也顺其自然,掩了身份。
    “我娘从前瞧见我做这些总会怪我浪费吃食,有时身边跟着的丫头婆子瞧见了也免不了劝几句,真真恼人。没想今日遇见大娘子也是性情中人,晓得个中趣味。”那俏丽小娘子见穆清喂鱼喂得开心,想起从前母亲的一番苦口婆心,便愈发觉得穆清亲近。
    穆清一笑:“偶尔投着有趣罢了,若是日日做这种事,我可是也要心疼这些糕点的。”说罢投尽了手中的吃食,轻轻抖了抖手,“这便够了,方才你已喂了不少,回头这些锦鲤要撑着了。”
    小娘子爱笑,闻言又是“噗嗤”笑出了声。
    穆清觉着此处偏远,想到出来的时辰有些久了,便要同小娘子告辞回去。
    “那法会甚是无趣,我是万不得已才跟着我娘来中元祭祀,如今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喂鱼,万不想再回去了,大娘子不妨就再陪我一会儿。”
    只这一句,穆清便知晓这小娘子是个有趣的,心下纵然也十分想留着同她说说话,但想到此时青衿那丫头估摸该有些急了,又怕说多了露了身份,便只能无奈摇头道:“我家人管得紧,方才出来已是瞒了她们,此番再不回去就该被发觉了。你只身一人,也早些回去吧。”
    那小娘子听闻穆清所言,目光之中颇有些心疼:“大娘子早些回去吧,莫要让家人发现了。我爹是柳柏安,日后大娘子得空了可要来找我玩。”
    穆清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待行了数十步,仿佛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脆生生的人语:“哎呀,我竟忘了问那大娘子是哪家府上的姐姐,真是可惜......”
    柳柏安,可不是那夜给宋修远递酒壮行的柳太尉?如此,这位小娘子竟是个邻居!
    ***************
    许是穆清那日在普华寺下的祈愿真的灵验了,穆清从普华寺回侯府后七八日,便有快马从前线送来了八百里加急军情,道云麾将军宋修远领了八千精兵日夜不停,先于主军数日赶到雁门,速度之快叫凉氏乱军措不及防,到达当夜便联同摄北王的守军一道夺回了忻州。
    随着军情一起传回京城的,还有一封最后落入穆清手中的手书。
    “万事皆安,勿念。”
    一气呵成的魏碑行楷,本是端正温雅的字体,短短六个字,却被宋修远描摹地得苍劲挺拔,神飞气扬。
    状似若无其事地望着眼前这封独独写给她的手书,穆清的脸皮子颇不不争气,红了。
    ☆、花令
    雁门得利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隔几日便总有这家的夫人、那家的女儿递了帖子来镇威侯府同穆清道喜。
    人情往来,穆清觉得莫名厌烦,却又无法。
    待这一波人来人往过去了之后,丝丝凉意早已弥漫在空气之中,原先凝滞般的暑意早已不复存在,时光仿若就这般毫无知觉地溜入了八月。
    隔几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夜,往常皇后殿下均会在清宁宫宫设宴,邀各家女眷赏月谈天,只今年因了雁门战事,便作罢了。穆清本就不大喜欢往宫里跑,觉得有事没事给自己套那么多规矩,时不时还得违心摆出个笑脸的地方甚是心烦,因而听闻消息便略松了口气,想着自个儿闷在这座将军府快两个月了,身子骨都快憋出一身毛病来了,不妨趁着中秋带着青衣青衿出去瞧瞧郢地的八月十五。
    只没两天,东宫又放出话来,道皇后殿下那儿虽是免了中秋宴,但太子妃惦记着各家夫人,八月十五将于偃月别庄设宴邀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女眷赴宴。穆清正坐在园子里吃茶,听海棠将东宫的消息一字一句地递了上来,刚松下去没几天的一口气又被吊了起来,一口茶水便被呛到了喉咙里。穆清只觉得肺腑都要被自个儿咳出来了,又想到前几日思忖的花样尽数被这太子妃的一句话搅得连个渣滓都不剩,心中有些恼,便没好气地推开了海棠递过来的帕子,自己顺了一会儿子气,又吩咐青衿将前几日刚收起来的花钗翟衣取来。
    青衿人小,领了活便利落地取衣物去了,一旁的海棠却是极会看脸色的,上前解释道:“夫人从前在蜀国,怕是不知夏国往年中秋宴若是冲着了国事,向来由东宫娘娘主持,托的都是祈福的名义,取的也是一个弃繁从简之意。偃月别庄虽顶了个行宫的名头,只到底不是宫里,是以也不必像入宫那般着了大礼服赴宴。”
    海棠从前跟着先夫人,自然知晓各种门道。穆清听海棠这么一说,彻底蔫了下来,又觉得自己人在屋檐下,自然得向夏朝的祖宗规矩低头,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无奈问道那别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算是揭过了之前的话头。
    ***************
    偃月别庄是太子妃名下的一处大庄子,因太子妃是天家人,她名下的别庄便也够格算得上是个行宫。
    偃月别庄矗在郢城城郊东南三百里处,坐东朝西。庄子面前几里地便是京郊,背倚着崇明山,面前几里地外是曲江池,于风水一道而言,倒是个绝佳的所在。
    中秋这日天朗气清,穆清同海棠到了别庄时,早有仆妇候于别庄门前,一一领着各府女眷入门。甫一进门,便有宫娥提着花篮呈至穆清面前:“殿下特意被下了四时花令,赠给各位夫人,望夫人欢喜。”
    这位东宫太子妃,对着这一次的中秋宴,倒是上心。
    瞧着篮中品类繁多的花束,穆清从篮中随手拣了一束月桂,便于海棠一起由着那仆妇领着,穿过了月华堂。
    又往左拐了道,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眼前便豁然开阔起来。这庄子竟将附近的一片崇明山麓也给圈了进来,穆清她们此时所站的这处应当就是山麓了,一条人工挖的小溪顺着地势缓缓自东向西留下,在穆清三人身后蜿蜒着拐了个弯便消失在南边。沿溪放置了数十张案几,三三两两,错落有置,案几上放着各式花束,遥相辉映,倒也颇有些许雅趣。
    “咦?你不是那日在普华寺里的姐姐吗?”身侧传来清脆的人语,穆清闻声转过头去,瞧见几个女子立在不远处的山石边谈笑,目光逡巡间,一张熟悉的眉目映入双眼——正是那日普华寺内投食喂鱼的柳小娘子。那小娘子见穆清望了过来,微微挥动手上的木芍药,朝她盈盈一笑,又同身边的夫人说了什么,迤迤然掬了礼,朝穆清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些,穆清终于仔细瞧清楚了柳小娘子。因今次赴的是行宫中秋宴,柳小娘子显然仔细收拾了一番。穆清打量着柳小娘子,却听她微微倒吸了口气,葱管儿似的手掩在微张的嘴前。觉得她这个模样可爱得紧,穆清没忍住笑了出来。
    “姐姐竟然是......镇威侯府上的穆清公主?”说着,柳小娘子又用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忽又觉得自己方才的称呼似有不妥,继而犹疑道:“啊,不对,见过侯夫人。”
    穆清忍着笑:“那日在寺里不想多事,便掩了这颗朱砂,我本就不喜欢这些虚礼,你仍叫我姐姐就好。说起那日,小娘子同我自报家门,我却掩了自己的身份,倒要同你赔个不是。”
    柳小娘子闻言连连摇头:“不打紧不打紧,身份这个东西着实烦人得紧。我平日里出府玩儿也嫌太尉府娘子着五个字烦呢。”
    穆清这才知道这巧丽小娘子是柳太尉的小女儿,因出生时便长了颗泪痣,家中长辈恐她命苦,便取了微瑕为名。
    这时,方才站在柳微瑕身侧的夫人走了过来,同穆清互相见了礼,正是太尉夫人陆氏。
    陆夫人望着穆清,见她虽为中秋宴点了妆,却依旧神情淡淡,心中本想劝慰女儿少接近这位顶着艳名与流言的女子的心思不知怎么便被压了下去。
    穆清看出了她眼中的审视与探查,笑着道:“我与柳娘子投机,方才便多说了几句,只望陆夫人莫要怪我带坏了她。” 穆清明白,蜀国国力弱于夏国,于诗文书画一道也远不及夏国。夏人看重诗书礼乐,多是瞧不起她这样一个顶着艳名靠着皮相嫁过来的公主。
    瞧不起而不说破,就像面前的这位陆夫人一般,敬而远之。
    陆夫人却摇了摇头:“小女性子活络,寻个人作伴也好。”
    正说着,便有穿了桃色宫装的宫娥上前引着她们入座,道中秋宴快开始了。
    穆清的位置在溪水下首,案几上的瓷瓶内插了束同她手上一模一样的月桂花。穆清将手上的月桂放入瓶中,大大方方落了座,又四下打量起来。